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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世界於一城,築一城為愛人(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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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世界於一城,築一城為愛人(23)

江戶川亂步跟著那只三花貓。

風忽地變大了。

樹葉被吹得簌簌噪響, 葉子被風卷到亂步頭上,仰頭一看,他才發現陰雲已經在頭頂堆積出了深厚的色澤, 幾乎下一刻暴雨就會傾盆而至。

他剛想問三花貓什麽時候到,就見前面那只三花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穿著深色西裝, 帶著圓氈帽的中年男人。

男人拄著拐杖走在前面, 後頸的三色頭發鮮明的向江戶川亂步表達了他的身份——

那只三花貓。

異能者?

少年皺起眉心,還沒習慣‘異能者’這樣的特殊概念,但這不妨礙他推理對方的來意。

片刻之後, 江戶川亂步睜大雙眼,驚訝地看向他:“大叔,你是……”

男人笑呵呵地側頭, “和你父親算是舊友,之前欠過你父親一點人情。”

他說,繞出這個巷子之後,腳步停了下來。男人把拐杖頓在地上,支撐手掌, 回頭沈沈地看著江戶川亂步, 那雙金色的瞳仁裏閃過一絲嘆息和於心不忍。

“本來我不應該讓你涉險的, 孩子。”夏目漱石歉意地說道,“但是接下來能影響到她的人屈指可數, 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少年天才江戶川亂步。

他本來應該將這個孩子引導向更合適的監護人,用更好的方式保護舊友的遺子。但等他找到江戶川亂步的下落時,卻發現他已經處於賑早見寧寧的庇護下。

他曾經的學生看上了少年還未成型的才華,精心飼養了起來, 就像中原中也那樣,作為另一項權重的培養候選。

好在, 擅權的野心家留有一份真心,讓一切有了挽回的機會。

江戶川亂步沒有去聽他的話,他推了推臉上大得可以遮住他半張臉的太陽鏡,透過虹色的鏡片環視周圍,少年點點頭,確認道:“這不是回去的路,你找我有事。”

這條路不可能通往人少安靜的海岸別墅區。巷口的喧囂和不斷掠過的人影,這些人身上的裝束、神態無一不反饋了這條道路通往的方向——

港未來。

港口Mafia總部所在地。

江戶川亂步仰頭看向夏目漱石,冷靜地問道:“你想讓我做什麽?”

夏目漱石反而笑了,問道:“你知道寧寧接下來要去做什麽嗎?”

江戶川亂步一怔。

是枝千繪要去做什麽他當然知道,這麽簡單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來。

無非是以身做誘餌殺死幾個暗殺者,再借他們的出現順藤摸瓜找出背後的勢力,寧寧向他保證過會解決這些問題的。

而且寧寧的武力……

應該能打贏跟蹤的刺客吧?

亂步擰著眉頭,越想越不對勁,但是始終沒抓住核心部分,找不到答案。

夏目漱石反而嘆了口氣。

“……那孩子比我想象中要珍惜你,連這些事都沒讓你聽見。要是早幾年恐怕就不是這樣了。”

回想起久遠的記憶,男人言語之中不免有些欣慰。

夏目漱石問:“她的計劃你知道多少?”

“那套開源節流的方法嗎?我猜出來了,滿分通過,但是寧寧還是不讓我給她幫忙。”

說起這個江戶川亂步就格外不滿,少年鼓起腮幫子,有些掩藏不住的憤憤顯露出來,被夏目漱石盡收眼底。

夏目漱石一時語塞。

早聽聞少年萬中無一的推理能力,但沒想到比想象中更恐怖。

“餵,大叔。”

“你是寧寧的老師吧?”

忽然,江戶川亂步抓住了一個新想法,瞬間就拋卻之前的思慮和不安,朝著夏目漱石露出燦爛自信的笑容。

“如果我幫你解決了你的問題,你能不能跟寧寧說,讓我加入她的組織?”

少年站在光下,短發張揚地翹起稍尾,眼裏的翠色掠過世間世人,驕傲得是已經認清自己特別之處的模樣。

但他那身不符合年紀的黑色西裝仿佛就已經在宣示著,他會義無反顧地成為賑早見寧寧野心的一部分。而他的能力勢必會助長港口Mafia的氣焰。

但賑早見寧寧沒有這樣做。

她選擇把少年保護起來。

夏目漱石沒由來地想嘆氣。

他這個學生真的是野心勃勃到了極致。偏偏又像張牙舞爪的兇獸,在撕咬敵人的同時還會細細地護著腹部最柔軟的逆鱗。

夏目漱石頓頓拐杖,回答江戶川亂步:“這件事我最多提一句,她會不會真的答應我也不能保證。”

“不過關於我要委托你的這件事,亂步。還記得她和你說過的話嗎?”

聰明人之間不需要過多提點,一瞬間,亂步腦海中浮現了第一次見面的茶室。

【我明白了。】

【讓亂步不安的夜晚很快就會消失。】

【我會用最快的速度解決問題。】

用什麽方法最快?

——殺戮。

那麽剛剛停戰的港口Mafia又要從哪裏獲得開戰借口?

——刺客?

——差點被刺殺成功,身受重傷的首領?

江戶川亂步悚然一驚。

夏目漱石看著少年逐漸意識到危機而縮緊的瞳孔,輕聲一嘆,轉身邁出巷口,對亂步說道:“走吧,孩子。你一個人勸不住她,我帶你去找能幫你的人。”

亂步煩躁地跟上去,走出巷口,懊惱於自己居然沒有看出來是枝千繪的想法,聽見夏目漱石的話也只是抿著唇問了一句:“誰?”

夏目漱石微微揚起手裏的拐杖,指了一個方向。

江戶川亂步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港口Mafia總部大樓屹立於城市之上,威風凜凜,鎮守四方。

“你拿著這個去找一個叫中原中也的孩子,告訴他發生的事情,加上他,你們兩個勸住寧寧應該是夠的。”

夏目漱石遞給江戶川亂步一張東西,亂步接過來,念著紙張上的一行小字:“銀之神諭……?”

亂步愕然看向夏目漱石。

他記得這個東西,是枝千繪對他說過,銀之神諭在港口Mafia內部與‘聖旨’無異。

有這個的人很少。

少到幾乎是特殊中的個例。

夏目漱石報以微笑,沒有解釋半句,只是說道:“這只是你進門的通行證,憑這個你帶不走寧寧飼養的荒獸。該如何讓他幫你就要靠你自己想辦法了。”

江戶川亂步把那份紙張小心地疊起來放進口袋裏,他剛要走,已經邁開了好幾步,赫然想起一件事,被是枝千繪喜愛的綠眼睛裏一片破碎的微光。他按不下心裏的慌亂,匆匆轉身看向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疑惑地揚眉看向他。

“我……”

江戶川亂步深呼吸一口氣。

“大叔,你能不能明確告訴我,寧寧會做什麽?”

他不想猜。

他怕他猜出來的是最壞的結果。

夏目漱石溫和地笑了,眼裏帶著欣慰和期望。

他告訴亂步——



當然是兩個都選了!

是枝千繪如是說。

當然她不是心有靈犀感知到了亂步的疑惑,作為一款高效戰神,該如何在最快速度裏拿到對敵宣稱,那當然是兩個都選了!

那是被江戶川亂步天才般的頭腦堪破的那個計劃之外,是枝千的一個相當有風險的方案:

即,以她自己為誘餌,探查組織、以及組織內外的情況,進行最精準的鏟除異己,為將來的美好橫濱打下夯實基礎。

這裏就不得不提一手森鷗外了。

多虧森鷗外最開始的行為,她才能傳達出‘港口Mafia首領病重’的謠言,旁敲側擊地一步步激化蠢蠢欲動的敵人們動手的欲.望。

再以森鷗外的存在為中點,和她有密切合作的異能特務課進一步合作,傳達虛假信息,瞞天過海。

這批刺客的戰鬥力遠超其他,是因為他們背後的勢力更為深邃,哪怕是留下屍體,是枝千繪也能有證據進行下一步。

再然後就是另一條選擇。

這場刺殺之後是枝千繪會借助之前一直向外散布的‘首領孱弱’謠言更深一步化為‘首領病重將死’,勾引潛藏的一切敵人。

不枉她之前派幹部中也出去轉一圈暗訪探查那些門閥的盟友,發現了一直給她添堵的大魚一條。現在既然收到了紙片人的催催,這次她要狠狠高效一把——

比如,趕盡殺絕。

哈哈!

星辰大海近在眼前!

送給紙片人的美好未來也觸手可及!

少女縝密的計劃著每一個環節。

以小魚釣大魚,以鮮肉套野狗,如此層層遞進,環環相扣,一步步將阻礙斬殺殆盡,一點點堆砌起守護珍寶的理想之城。

但千繪似乎沒想過一件事。

她自己是不在乎受傷,可其他人呢?

時常會想起自己親手下毒而沈默的森鷗外、愧疚於因為自己而使是枝千繪受傷身體健康直線下降的中原中也、以及——江戶川亂步。

重度依賴她的少年天才最怕的就是再一次失去重要的人,更何況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受傷。

絲毫不知道自己在火葬場邊緣反覆橫跳呢,千繪醬。



但是千繪醬她一點都不知道。

她已經領著跟蹤的暗殺者繞進了一個遠離繁華街道的巷子深處,左右看看,確定沒有其他後援,才迤迤然轉身。

“哇唔。”

暗殺者們猛然發現,他們的目標,那個少女見到他們的時候忽然地卻是笑了。

少女眸色清淺,一一掃過每一個人,巧笑嫣然地看著他們,說道:“原先有特一級危險度的異能者,居然一共三名。”

嘴上說著驚訝,但語氣平靜得好像早就知道一樣。

“真看得起我。”

少女憂愁地嘆息一聲,微微擡眸看過來,僅僅一眼,就驚得暗殺者們不自覺後退一步。

那不是被圍困者的眼神。

反而像是他們才是獵物,才是用來懸首祭旗的祭品。

“……不,別被她嚇到了!”

其中一人低吼道:“這裏就她一個人,這就只是個黃毛丫頭而已!怕什麽?!”

“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這座城市就是砧板上的魚肉,殺了她整片關東就可以分崩離析——”

少女沈靜地聽著暗殺者的怒喝,靜靜地看著他們成包圍式堵住巷子唯一的出口,忽然問道:“還有一個人呢?”

暗殺者們悚然一驚。

“我記得情報上寫的是四個人才對,三名特一級危險異能者,再加上一名……”

是枝千繪勾起嘴角,微微後仰。

破空聲猶如離弦利箭從後方飛掠,那聲音靜得如同蚊子吶吶自語,恐怕是專業的殺手。

少女擡手,死死扣住從後方來握著匕首的那只手腕,硬生生在匕首刺入自己的最後一刻扼制住了他,泛著寒光的刀尖距離她的心臟僅差一點。

清脆的骨裂聲驟然響起,緊接著就是尖銳的慘痛尖叫。

毫不猶豫地旋身扣腕,狠狠地一個過肩摔把暗殺者擲出去,肉.體砸向地面的沈悶聲過後再看眼前。

是枝千繪笑了。

“很好,四個到齊了。”

櫻發少女向前一步,瞳中亮起異樣的十字炫光,頭頂側位倏忽間有無數虛晃絲線構築出幾何圖案的光輪,發出讓人顫抖的亮光。

精靈回廊聯通天地之間,人們突然發現,天色暗了。

那是一種灰暗的顏色,就好像暴風雨來臨之前,冷風卷過沙灘湧向沿岸的房屋,浪花猛擊礁石,遠處,升騰的巨浪正在洶湧奔來。

壓倒性的威壓如同萬丈海水從頭頂撲下,壓得暗殺者們渾身上下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完全動彈不得。

“這樣就好很多了,不然我還要一個一個去給你們收屍呢,多麻煩。”

輕慢、蔑視。

宛如高高在上的上位種俯視螻蟻雜魚,嘲弄著他們的不自量力,還有一股不可忽視的嗜殺之意。

暗殺者們驚覺,自己可能才是落入圈套了。

對面,少女一展異能,猶如天使宣告死亡一般,肅殺之意撲面而來。

“在?死個宣稱?”



風下,繁華的街道已經一片死寂,烏雲壓過,暗色籠罩城市。

夏目漱石拄著拐杖站在大街正中央,安若磐石地站在這裏,任由狂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眼中墨色凜然,眺望不遠處的天空。

頭頂的雲層都被攪成漩渦狀,那些被天光透過的雲層仿佛,一閃一閃映亮的仿佛是死神的虛影,雲層裏閃過暴怒的雷電。

猶如天災。

兩年前夏目漱石見過這一幕,不過他見到的那一次比今天還要盛大,整個租界都在那場戰鬥裏化為烏有,海水倒灌之後,一塊陸地就此消失。

這就是賑早見寧寧的力量。

她能拿得下關東不只是因為她的謀算,還有這份無可匹敵的武力。

“夏目先生,這……”

穿著和服的年輕人從夏目漱石身後走來,他遲疑地看了看天上那道旋渦,說道:“剛才控制室來報,那邊的異能數值已經突破臨界值,夏目先生,這是否要出面幹涉?”

夏目漱石沒有看他,那雙金色的眼裏倒映天空,頭也不轉地問道:“你認為呢?”

和服青年頓了頓,似有猶豫,沒有直接回答。

他不出聲,夏目漱石也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事發地。良久的沈默之下,反倒是年輕的那個按捺不住了。

“……”

種田山頭火嘆了口氣,揚眉笑了一下,摸摸自己鋥光瓦亮的腦袋,道了句:“不愧是夏目先生,您什麽時候發現的?”

夏目漱石哼笑道:“不做好準備那孩子不會動手的。早在她讓中原中也出海的時候我就懷疑了,港口Mafia確實已經不下於歷史悠久的Mafia組織,可就算如此,寧寧也不會放心把她手裏珍視的東西放到視線以外的地方去。”

“要麽,是還有另一道防護層,是麽?”

夏目漱石平靜地說道。

他也沒有質問,語氣平淡得像是喝水一樣,揭開了上一場裏世界戰爭結束的內幕。

只要他想,這位被是枝千繪視為頂級劇本組的真·大佬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揭開幕布下所有戲碼,揭穿一切謊言。

那名年輕的異能特務課長官卻沒有一點慌亂,笑呵呵的應下了剛才那幾句問的話有作假成分:“是,我和那位賑早見首領簽下過不少合作協議,剛剛結束的那場戰爭,還有即將發生的一些事情,我不否認和賑早見寧寧交易過一些事情。”

他說,直截了當地承認了在中原中也出海之後的安全保障上,異能特務課和是枝千繪之間確實有不見光的交易。

種田山頭火恭敬地回答著老前輩,姿態上卻更有年輕人的傲氣,他跨一步走到夏目漱石身後,僅落半步。

種田山頭火抖開折扇,在大風天氣裏搖搖扇子,笑著繼續說道:“您知道,她要的不是這場戰鬥的輸贏,對於賑早見寧寧來說一場戰爭的輸贏沒有意義。”

“她要的是戰鬥結束之後其他人的反應,以此來判斷她該從誰開始下手。就像設下陷阱的獵人想抓捕大型獵物,苦於時間緊迫沒有足夠的誘餌,便在自己身上劃開一刀,走進陷阱當中,成為獵物的‘獵物’。”

“但是說實話,夏目先生。”

種田山頭火眺望遠方風雲變幻,忽地一下攥緊了手裏的折扇,眼底閃過一絲凜然。

“如果賑早見寧寧的虛弱程度與兩年前無異……就算是特務課,也想試一試能不能鏟除她這個紮根在城市暗面的危險人物啊。”

這個誘餌的誘惑力很大。

但凡有點野心的人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更何況港口Mafia盤踞橫濱多年,嚴重影響了異能特務課的。

只要賑早見寧寧死亡,整個關東乃至裏世界都會經歷一次大洗牌這句話絕不是說說而已。

夏目漱石不置可否地笑笑,扭頭看了一眼這個剛就任沒兩年,還格外年輕氣盛的後輩。

他只指出一點:“那麽不出一個月,你就該從這個位置下去,然後死在某個無人知曉的角落。就像上一任那樣。”

聞言,種田山頭火嘆了口氣,無奈地附和一聲‘您說得沒錯’,他將扇子收攏敲在掌心,無可奈何地認下了這句話。

他忌憚那名少女首領又何嘗不是因為這一點。

“我知道,夏目先生。讓英雄對付英雄,好漢搜查好漢不失為一種抑制Mafia組織生長的方法,但同時我也知道,這是賑早見寧寧,她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人。”

“所以。”種田山頭火頓了頓,年輕的長官訕訕,自嘆,“這不是向您求助來了嗎?”

夏目漱石莞爾:“你們這些年輕人啊,一個個的,心思都沈得快把我們這些老家夥比下去了。”

男人說著,搖了搖頭,愈發無奈。

他眼裏也多了一份年長的嘆息:“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

種田山頭火呵呵一笑,也不遮遮掩掩了,恭敬地彎了彎腰,說道:“是。據我所知,賑早見寧寧從來不是冒進的性格,她之前的手段雖然激進,但絕對不可能用這種方法去處理剩餘的敵人。”

“我想知道,她為什麽……”

種田山頭火停頓數秒,再看一眼遠方猙獰的烏雲,還是放棄委婉,說出了他真正要問的問題:“賑早見寧寧為什麽有意挑起第二次戰爭?”

夏目漱石瞇起眼睛打量著他,驚嘆於年輕的後輩的敏銳偵查力,心裏笑著感慨橫濱後繼有人。

“她不是要挑起戰爭,種田。”夏目漱石說:“她只是想清理戰後餘波,用最快的速度保證橫濱內外穩固如山,這樣她就可以保證一些人的安全。”

盡管這樣在外人看來與挑起戰爭無異。但夏目漱石知道,是枝千繪只是不想錯過戰爭末期這個肅清機會。

“……什麽?”

種田山頭火臉上的表情一剎那變得尤為古怪,連本來到嘴邊的話也沒有說出口。

這幅模樣反而是讓夏目漱石笑了:“覺得很意外?”

“不……”

種田山頭火一只手撐著額頭,面露難色,聽見夏目漱石的話,他緩緩搖了搖頭:“我只是,一時之間我也不知道該意外賑早見寧寧居然有想保護的人,還是該意外她的手段激進到了這種地步……”

他們都明白,一旦賑早見寧寧查獲將要對付的勢力名單,無論這些勢力的大小,她都會一個一個鏟除。

同樣的事她在兩年前就做過。

如果說那位首領是為了她的組織還能理解,但是說那個從戰爭時期就極度嗜血的‘怪物’居然是因為想要保護誰而這樣做……

“哈,夏目先生。”種田山頭火倉促地低笑一聲,將不可置信壓在喉嚨深處,又換上從容的長官一面來:“您的消息實在是驚到我了。”

夏目漱石瞧見了他眼底深藏不住的擔憂,這位早已預料到今日的男人深深地、成胸腔吐出一口濁氣。

他像是在對後輩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不用太過擔心,種田。”

“寧寧也許永遠無法意識到自己恐虐的一面,但是好在她已經有了束縛的枷鎖。”

“有那些孩子在,生而為怪物的賑早見寧寧就算內心深藏的爪牙已經尖銳到能撕碎一切,也會努力的偽裝下來,去守護她的「心」。”



與此同時。

中原中也穿梭在城市的街道裏,渾身上下附著濃厚的暗紅色,這一刻他將重力發揮到了極致,浮空加速,在高樓大廈之間飛速行駛。

再快一點。

再快一點!

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精確到極致的重力控制和高速移動超過了生理極限,中也嗆了一口氣,差點因為沒控制住自己而跌倒。

嘴裏滲出一絲鐵銹味的腥甜。

但中原中也沒有停下。

一道流光在城市間穿梭。

暗紅色如同湧動的烈火包裹全身,中原中也就是火芯,燃燒理智也要更快一點。

他的腦海裏閃過走馬燈似的記憶闖開一扇扇記憶的大門之後,最後那道巨大的恐慌猶如傾盆大雨臨頭而下。

中也一直都無條件信任是枝千繪。

對他來說,是枝千繪的重要性可以優先過生命,無論少女下達什麽命令,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執行。

他不是不知道是枝千繪在萬眾矚目下強搶他的理由,是枝千繪也親口告訴過他,當時還是幼崽的荒霸吐實驗體在港口Mafia眼裏只有兩種下場。

要麽徹底銷毀,避免被作為對付組織的武器。

要麽奪走馴化,成為組織手裏的活體巨像。

是枝千繪選擇了後者。

後者是最優解,只要拿到了中原中也這個人造異能安全裝置,港口Mafia的武力權重會再上一層樓,這對於當時打響的裏世界戰爭來說是絕對優勢,所以是枝千繪選擇了後者。

少女告訴他這一點的時候沒有絲毫遮掩,語氣也是一如既往地溫柔,但她臉上的那種表情中原中也太熟悉了。

中原中也是是枝千繪的野心。

他的存在,就是是枝千繪征服世界野心的起點。

中也知道這一點。他從不會對是枝千繪的任何謀劃做出阻攔,他只會服從,因為他是首領的武器。

但是擅自闖入港口Mafia來找他的那個少年在看見他之後,沈默著告訴他,他也是是枝千繪發生改變的原因。

江戶川亂步說。

是枝千繪視他為心中重要的珍寶,想給予他最好的成長空間。而非一個武器。

那一刻,是枝千繪說過的話如同頑石,擊中了中原中也內心名為‘忠誠’與‘服從’的大門,讓他頭破血流,振聾發聵。

【這是讓你穩定名屬賑早見的必要條件。】

【無論如何我也不希望中也會在未來的某一天被人帶走。】

【所以只好努力一下啦。】

為此少女一改作風,回到了之前擅長的殺戮領域。

為此少女手段激進,不惜用最暴虐的手段也要清掃戰後潛藏的敵人。

為此是枝千繪……

‘——颯颯!’

一陣冷風掠過耳邊的橘發,沒有紮起來的橘發頭發被吹得飛舞,中也楞了一下,下意識仰頭看去,瞬間,瞳孔收縮如針!

記憶裏的畫面轟然蘇醒!

好像時間回到了兩年前一樣,與剛剛誕生的荒霸吐幼體看見的爆裂色彩一樣的,此時中也的瞳孔裏也轟然倒映出同樣的凝聚能量。

那團給予人極大恐懼、旋渦般卷動一切的能量猶如天墜隕石,懸掛於天幕之上,在構築的巨大光圈中壓縮濃縮凝縮——

“那一招……”

中也喃喃自語,忽地瞳孔震顫,猛地擡頭看向天擊之下的身影。



呼嘯的風聲徹響耳膜,辦公室的窗戶開著,桌上的文件被湧入的風卷了一地。

坐在桌前的青年看著,額前垂下的兩縷頭發被風吹起,拂過看似無動於衷的紫紅色眼瞳。

他的目光像是呆滯,但又緊緊地盯著落地窗外的那一幕,一雙眼睛裏倒映出窗外刺眼的能量光,其他一切都在黯然失色。

你在猶豫什麽。

森鷗外一片空白的腦海裏忽然冒出這麽一句,是自己的心音。

你在擔心她嗎?

又是一句。

森鷗外機械地轉動眼珠,強迫自己把註意力移開,但他發現窗外的光實在太亮,讓他移不開眼睛。

她在利用你。

內心名為理性的聲音在說。

你知道首領要做什麽,首領的態度從一開始就很明顯:她知道你背後主使是誰,卻明知故問地向夏目漱石介紹你;港口Mafia戰後權力滔天萬眾矚目,卻將你安排在了風口浪尖。

就連她因你而殺死的那名幹部——

你知道的,她在試探組織內部的人心,試探異能特務課對她的評價,她要清洗一切不服從她權力的人。死去的只是其中之一。

你見識過的,不是嗎?

賑早見寧寧的野心和手段,連夏目漱石都要略輸一籌。

她在利用你。

你只是機械上的一枚齒輪,隨時可以替換,對於賑早見寧寧來說你存在最大的作用就是她與夏目漱石的對峙。

理性的聲音孜孜不倦。

仿佛是森鷗外在告誡自己。

她才是你們之間的主導者,一切主權都在她手上,你所擁有的一切機遇都是來自她。

而等她贏下這一籌,你不會活著。

賑早見寧寧不會容忍背叛者。

名為理智與最優解的聲音一遍一遍的在腦海中肆虐,剛剛萌芽的感情無法占領上風。森鷗外放在桌面上的手五指蜷曲,收緊,扣入掌心。

森鷗外再次看向了窗外。

落地窗玻璃上掛著大顆大顆透明的水珠,眨眨眼的時間,那些水珠多了起來,很快匯聚到一起,順著玻璃滑落。

下雨了,磅礴大雨。

密集的雨水敲打在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景色,只有冷風裹挾進來的雨水打濕了一地紙張。

一道白光驟然映亮森鷗外的臉。

‘——隆隆’

雷聲接踵而至,天空上,烏雲雲層中雷電翻滾,似乎在預示著什麽。

一道接一道的雷聲沈進了森鷗外心裏,本來安定的心跳不知道為什麽突兀地加速起來。

那些暗殺者他知道。

早在暗殺者進入橫濱之前,港口Mafia的情報網就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不出三個小時,四名外來者的資料就擺在了是枝千繪案桌上。

森鷗外去匯報的時候看了一眼,但他沒有多問,只是留了個心眼記下來了。

三名原特一級危險異能者,被收編成為了如今是枝千繪敵對組織的家臣,還有一個是外籍殺手,大概是用來在暗殺成功後頂替身份,不讓最後的案件落到本家身上。

當時森鷗外沒有在意這個。

他想著是枝千繪那麽精明的人絕不可能放過這些外來者。

不提是枝千繪自己就是個強大的異能者,更何況她手裏還有中原中也這張牌,又怎麽可能在自己的地盤上被刺殺。

……那麽。

如果是首領故意的呢?

又一道閃電劈下。

亮光映在青年臉上,照亮了那雙縮小的紫紅色眼瞳。

森鷗外恍然驚覺,眼裏是自己都沒察覺的擔憂。

首領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好,這一點是從兩年前開始的。具體來說,大概是在她奪取荒霸吐前後,那個時候開始就有流傳港口Mafia首領病入膏肓的傳言了。

但當他接觸到少女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是枝千繪的身體狀態確實很差,各項指標都遠低於正常人,但如果是作為一名異能者,她又有著無可匹敵的力量。

就好像她狀態差不是因為病重,而是因為什麽事情付出的代價。

——什麽代價?

森鷗外突然猛地站起來,兩步並三步走到窗戶邊上,五指緊緊鉗住窗沿,頂著卷進來的大雨看向外面。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臉上,森鷗外清醒地明白了一件事。

是枝千繪的身體狀況大約是出自兩年前和超越者搏鬥時留下的舊疾,隨著裏世界戰爭開打,她越是使用異能,這份舊疾愈發病根深種。

今天單獨面對三名暗殺者她肯定需要用到異能,而這樣絕對會加重病況,身體狀況直線下降。

那麽,這樣做是為了拿自己作誘餌?

森鷗外覺得自己應該是猜對了是枝千繪的想法。

這不是最合適的手段,但這個方法確實最有效,也最迅速。

——但是,為什麽?

——這個誘餌又是在釣誰?

謊言或者其他手段也不是做不到瞞天過海,而且這個方法太不穩定了,稍有不慎是枝千繪就可能會死。

森鷗外卻笑了。

代價。

使用異能帶來的代價,也就是肉眼可見的身體狀況變差這件事是一件切實的、極度具有真實性的謊言。無論用醫療器械還是異能探查都只能得到是枝千繪給予的那個答案。

港口Mafia首領重傷虛弱,多麽誘人的事情。屈辱簽下投降書的門閥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只要他們敢動手,那就是上鉤了。

手段激進、直白、但是相當有效。

大概不僅於此吧。

森鷗外想。

他頂著雨,目光緊緊鎖定遠方那片波動著巨幅能量光的方向,發絲間流過冷凝的光。

前不久首領還讓他安排和異能特務課的交涉行程,這個環節裏說不定還有其他含義。

那位首領……

賑早見寧寧……

森鷗外低斂眼眸,睫羽上的雨珠顫顫,掩蓋下眼底翻湧的情緒。

‘——呼啦啦!’

一陣狂風迎面吹來,裹挾的雨水掛滿森鷗外的黑發。

洶湧入室內的冷風卷起地上的文件,把它們吹起來了。森鷗外像是深夜被困在暴風雪時的深山裏,望著雪花呼嘯,守在理性的洞口張望外面一片灰蒙。

忽然,一張紙被卷出窗外,森鷗外下意識伸手去抓,伸長手後,露出了袖口的一截白色。

森鷗外楞了一下。

他看見了手腕上的繃帶,已經被雨水打濕了。

輕巧的笑音猶在耳邊,還能記起那份低溫的觸感,指尖滑過時留下輕微的酥麻刺痛感猶如纏綿大腦的怪核之夢,時隔多天依舊清晰可聞。

【這裏綁上繃帶我也是能看見的。醫生。】

洞察、體貼、縱容般的。

少女沒有戳穿他故意展示出來傷痕是怎樣一種小心思,反而報覆性地,在他與幹部結仇的第一時間替他報仇。

就像那句流言。

首領青睞森秘書。

他打上了繃帶。

似乎是知道這樣也會被看見,所以順著少女的話去做了。

森鷗外握著那張紙,看著手腕上的繃帶,垂下頭佝僂著上半身,聲音幹涸嘶啞,近乎倉惶地笑了。

【取得信任之前要學會收斂野心。】

【不會有人因此殺你,也沒有人敢殺你。】

【我呀,想培養一個完全屬於我的幹部。】

那名少女首領精確到像是知道他的全部野心和貪婪一樣,以共犯般的態度,邀請他成為野心家的一環。

——他究竟應該視那名少女為什麽?

森鷗外問自己,向來以虛偽到無可挑剔的完美偽裝示人的青年此刻狼狽的、像是剛剛被從深海裏拉起來一樣,在窒息的情感湧入時大口大口呼吸。

以野心加冕為王拿下裏世界戰爭勝利,在港口Mafia中一言堂的首領?

不惜拖整個橫濱下水也要奪取權力,彰顯著武力與陰謀的暴君?

還是——

單純的、只是賑早見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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